Kiko

定位了秦风之后,我发现……

《透明》

不,你的小清新我也喜欢,这种有点青涩的恋爱!太棒了!!!

丘比特:

丞鬼


最近死气沉沉,码一篇黄老师最不喜欢的小清新(也许吧)。


纯属虚构,听说王琳凯不知道他跟范丞丞在谈恋爱?


 


《透明》


 


王琳凯笑得像只挥舞翅膀的大鹅,一边拍腿一边说:“你知道吧——你知道吧——”


是夜,海风微凉,他们坐在露天电影院的石凳,面前的桌子上放着三个椰子和一听可乐,以及两盒章鱼小丸子。前排四五对情侣,有的相互依偎,有的相互凝视,有的悄悄私语,还有一对爷孙,小女孩的手腕绑着一个气球。电影院播放的是没什么意思的爱情喜剧片,由于设施简陋画质不佳,音效也很是刺耳,不过不妨碍夏夜的宁静气氛。或者说,因着刺耳的杂音,这个夏夜反而更加宁静。


“你知道吧,丞丞他——”王琳凯自顾自的前仰后合,教人一头雾水。


范丞丞正襟危坐,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


十八九岁的男孩,正是无忧无虑的时候,平日聚在一起说说笑笑,无非是聊一些生活趣事。譬如,早晨范丞丞洗脸的时候,挤了一条牙膏在手指尖,要不是王琳凯提醒,他可能就抹到脸上了。再譬如,昨天晚上范丞丞躺在床上看Pad,王琳凯忽然听见一声闷响,坐起身去看他,Pad正砸在他的脸上。再再譬如,前天他们一起去看电影的时候,旁边大哥靠在范丞丞的肩膀,睡得昏天黑地口水直流。此类笑谈,数不胜数。


黑色的海浪扑打沙滩,白色的泡沫噼噼啪啪的破灭,有人在放烟花,伴着欢笑燃烧起金黄的光束,化作点点星火落下,岸边有一条常常的木板走廊,小店门前亮着灯,在行人的身后投下细长的影子。电影还没有播完,前排两个观众起身离开,从曲折的石头台阶上了环岛公路。一半的天空是城市霓虹,一半的天空是深邃星野,月亮挂在远方,风过之处都是故乡。


过了十点,范丞丞问:“走不走?”


四人当中有人拿起椰子说:“走吧。”


另一个拿起小丸子,“坐车吗?”


“一起吧。”王琳凯把可乐递给范丞丞。


他们穿过整齐排列的石凳,从露天电影院的后排登上台阶,沿着小道走过屏幕和音响,一步两三级的快速逃离噪音的攻击。夜间道路空旷,信号灯跳转,行驶的车辆缓缓停在白线内,他们好像披头士的《艾比路》唱片封面,排队通过人行横道。马路对面即是车站,一棵翠绿茂盛的树遮挡半边站牌,粉红色的花低垂着透露,散发阵阵的幽香。范丞丞把可乐喝光,把铝罐扔进垃圾桶。绿色的公交车进站,带走他们的一位朋友。五分钟后,又一辆公交车进站,三个人前后上车,行过五站之后另一位朋友下车,剩下王琳凯和范丞丞坐在车厢后排的双人座椅。


王琳凯问范丞丞,“你什么时候回山东?”


“放假就走了。”


“放假就走?”


“怎么?”范丞丞仰头靠着椅背,用眼底看王琳凯,颇有些戏谑的说,“舍不得我?”


王琳凯立刻做出嫌弃的表情,“我才不想你。”


范丞丞笑而不语,眉梢眼角写满“我不相信”。


过了一会儿,王琳凯又问:“回青岛啊?”


“嗯。”


“青岛有啥好玩的?”


“大虾吧。”青岛近年来闻名全国的除了大虾就是海参。


王琳凯说:“太贵了。”


范丞丞笑着说:“你要是来青岛,我带你去啤酒节。”


王琳凯来了兴致,两眼放光,“真的?”


范丞丞问:“来吗?”


看他一副狐狸表情,王琳凯撇嘴,“不去。”王琳凯虽然喜欢热闹,但老要跟别人拧着来。


一路下车的人比上车的人多,好比千万相逢之中总是离去的人比到来的人多,王琳凯和范丞丞下车之后公交车里只有司机和售票员,慢吞吞的继续驶向终点。王琳凯和范丞丞并肩走进校门,宽阔道路两边排列着整齐的椰子树,在夜幕下好像怒发冲冠的巨人,有夜跑的人,有幽会的人,纪念馆前几个飘动的影子仿佛幽灵,另一侧的球场里有人在打球,照明灯比月亮还大还亮。王琳凯和范丞丞一聊天就笑,哪怕没说什么有趣的内容,也能笑得地动山摇。二人游龙画凤的横逛,王琳凯紧贴着范丞丞将之挤到路边,夜空下传出一串笑声。


其实王琳凯很少与人亲近,或者说他并不与所有人亲近,只和聊得来的朋友百无禁忌,聊不来的则是泛泛之交。范丞丞属于和他聊得来的朋友。他和范丞丞在新生报到那天有过一面之缘,范丞丞仅凭那张脸在人群中就很难忽视,就算他忽视了,还有周遭的纷纷议论提醒他。他还记得那天的气温高达三十五度,走在他身后的两个女孩拖着拉杆箱本来很烦闷,忽然激动的喳喳叫起来,好像小麻雀相互的指引:“你快看你快看!”他不知道看什么,扫了一眼在人群里看见一个头大如斗的人,没觉得有什么意思,然后余光的末尾看到了范丞丞。


范丞丞犹如一股清泉,在干涸的正午给少女们的心扉带来一丝凉爽与悸动。他乖乖的站在球场的铁网下,身旁立着银色拉杆箱,穿浅杏色的短裤和薄荷色的POLO,仿佛一颗沁人心脾的汽水糖,头发的颜色很浅,被光照透了。当时艳阳高照芳草萋萋,他眉清目秀的模样俨然是青春美好的生动展示。王琳凯匆匆一瞥,心想这人有点呆,后来知道他比自己小一岁,是跳级考上来的学霸,便觉得他——表面的——乖巧与呆滞情有可原。那实际是变色龙为躲避天敌与环境交融的外衣,乖一点呆一点,麻痹他人的神经,方可为所欲为。倘若有人乖而不笨,呆而不钝,多半是个心思缜密的机灵鬼。


学校的宿舍四人一间,王琳凯走进门,另外两位室友已经在整理床铺。其中一个身材矮小,最多一米六五,方形的脑袋,戴一副方形的黑框眼镜,眼睛倒是很大,好像做工不太细致的机器人。另一个除了黑就没有其他的特点,他是王琳凯见过的最黑的人,扔进煤山里只能找到一副牙,以至其非洲人的绰号很快在校园间流传开来。他们相互打了招呼,机器人有点拘束,非洲人很是热情,王琳凯把背包扔到床上,看了一眼对面无主的空床。半个小时后范丞丞带着他那束光走进来,简陋寝室顷刻蓬荜生辉。


“哟。”王琳凯说。


范丞丞看到他,莫名的笑起来。那微笑不是陌生人之间礼貌友好的问候,而是“哦原来你也在这里”的了然和欣慰。烈日炎炎的上午,范丞丞站在球场边茫然四顾,忽然听见有人小声尖叫:“你快看你快看!”他也想看看他们在看什么,寻声望过去,首先进入视野的是两个被晒得通红的女孩,接着便是从他身上收回视线的王琳凯。仿佛冥冥之中传来的召唤,让他们发现彼此。王琳凯头顶扎了一束小辫子,身穿一件宽大的橘色T恤,黑色的长裤,裤脚包在袜子里,袜子又是很可爱的黄色和粉色的条纹,显得整个人又缤纷又轻盈,不过给范丞丞的反应颇为冷淡,面无表情的拖着拉杆箱随涌动人潮离去。所以在宿舍范丞丞见到王琳凯,省去人山人海的寻觅,心情自然愉快。


来自天南海北的四个人,聚到一起便是缘分。机器人生日最大,另外三个人有时候管他叫机器人,有时候管他叫老大。其次是非洲人,称呼同机器人。王琳凯排行第三,所有的朋友都叫他小鬼,偶尔老大会皱着眉头思索,问他真名叫什么。老四,小弟,都是指范丞丞。在往后的相处中,王琳凯问范丞丞一个山东人为什么跑到福建来上大学,尽管学期过半,范丞丞仍难掩激动的说:“我姐终于管不着我了!”王琳凯可以想象范丞丞从小学到高中一路苦读,高考关头头悬梁锥刺股,绑着奋斗的发带在半夜奋笔疾书,誓要逃脱监护人魔爪的模样。


王琳凯觉得范丞丞这个小孩不简单,就为了逃脱家庭的管束不惜把自己逼成学霸,这得是多大的毅力。


两人回到宿舍,老大躺在床上看书,僵尸似的抬了一下脑袋,没精打采的说你们回来了啊。在他们之后,老二非洲人提着两个塑料袋进门,咧嘴露出森森白牙,问他们吃不吃肠粉。老大意兴阑珊,说不吃,摊煎饼似的翻了个身,面朝墙壁不理他们。范丞丞兴高采烈的从非洲人手里接过袋子,他一向对食物来者不拒。其实单看样貌,范丞丞属于比较疏离冷清的气质,好像幽幽庭院的月光,或是早春开化的溪流,而且家境优渥家教严格,颇有点不食人间烟火的意思。十八岁一米八几的身高——还在持续长高——也脱去了幼稚,有的时候王琳凯觉得范丞丞以后应该是那种戴着金丝眼镜的金融大鳄,一挥手就是让某某破产吧,或者是戴着金丝眼镜的金牌律师,巧舌如簧把某某告到倾家荡产,又或者是戴着金色眼睛的外科医生,在手术台上冷静的切开某某的心脏——不管某某是谁,总之范丞丞不应该面对肠粉一本满足,笑得像个傻子。


王琳凯凑到范丞丞的身后,问:“好吃吗?”


范丞丞几乎是习惯性的夹起肠粉送到王琳凯的嘴边,类似情景在过去的一年间上演无数遍,“老大怎么了?”


非洲人让他们小点声,“还能怎么?”


“又是因为女神啊?”


“本来答应今天看电影,女神临时爽约。”


“看什么电影?”


非洲人说什么什么电影。


王琳凯和范丞丞面面相觑,“我们前天刚看完,不好看。”


非洲人说:“你是不是揣着明白装糊涂?”


“咋?”


“人家那是约会,跟你俩一样吗?”


“有啥不一样?”范丞丞不服。


“他不是没约着么。”王琳凯一脸无辜。


非洲人指他们两个,“扎透了啊。”


从五月份开始,老大向他心目中的女神发起猛烈的攻势,又是送花又是写诗,肉麻得教人浑身起鸡皮疙瘩。平时老大不修边幅,听闻女神看韩剧爱看欧巴,也开始学着抹发蜡做造型,一会儿想学范丞丞染个颜色,一会儿想学王琳凯绑小辫子。女神的反应淡淡,花也收下,诗也收下,偶尔和老大一起吃饭看个电影,谈天说地不谈恋爱。老大一方面备受煎熬,一方面舍不得放手,常常是为情所困郁郁寡欢。一提起老大,王琳凯指着脑袋画圈圈,意思是机器人脑袋生锈了。范丞丞说王琳凯,我看你才是生锈了。王琳凯一愣,反说范丞丞你咋骂人,跟着两人扭打到一起,挠到笑穴笑成一团,也就不管老大了。他们老大死心眼,管也没有用。


一个星期后,老大郑重其事的宣布他决定放弃了,好男儿志在四方,不应该牵绊于儿女情长,往后他将发奋图强,蒸蒸日上,做三个兄弟的好榜样。王琳凯和范丞丞为他鼓掌,这段Freestyle相当的具有韵味,但愿他说到做到。他果真不再往女生宿舍跑,不买花了,也不吟诗了,故意和女神错开时间去图书馆,晚上早早回宿舍,《王者荣耀》从钻石打到最强王者十二颗星。然而第三天晚上,他兴冲冲的跑回宿舍,告诉王琳凯和范丞丞女神邀请他参加生日Party,等于连日的努力一败涂地。二人不约而同的翻白眼,可以说是意料之中。


私下里王琳凯和范丞丞说:“那谁是不是故意的?”


“女神吗?”


“你以为我说谁?”


“说你自己呗。”


“我咋了?”


范丞丞爱答不理,王琳凯莫名其妙。


在王琳凯看来,范丞丞有时候变幻莫测,变脸比变天还快,着实让他摸不清头脑。前一年的圣诞节,他们几个朋友聚在一起吃饭,朋友又带来朋友,十几个人有男有女,有说有笑。当中一个女孩老是拿杏仁般的漂亮眼睛往范丞丞身上瞟,但是故作姿态不上前搭话,范丞丞自始至终不看她一眼,好像根本没有发现。王琳凯本着帮兄弟一把的思想,在转战KTV之后和女孩换了位置,一边听着鬼哭狼嚎一边与朋友组队吃鸡。切了好几首歌,甜美的女声响起,四座顿时掌声雷动。王琳凯抬眼一看,是本应和范丞丞坐在一起的女孩,再一看范丞丞,后者窝在沙发里恶狠狠凶巴巴的盯着他。幽暗的环境拉远距离,流转的光线落在范丞丞的脸上,使其仿佛深邃夜幕之下广阔海洋之中的一座冰山。王琳凯退出游戏,迈过几个人的腿坐到范丞丞身边问怎么了。范丞丞冷漠的瞥他,不回答。


虽然范丞丞比王琳凯小一岁,但在相处中他似乎是更加包容的一方。王琳凯不拘小节粗心大意,人生旅途常有遗落,不光是食堂饭卡,手机充电器,还有细微的闪光的与他一起的经历与记忆,他自到来之日起便每一样的拾起来保存好,等到王琳凯回头寻找的时候完整的交还。而且王琳凯看着好像长满刺的仙人掌,浑身都是生人勿进的警告,实际性格活泼心肠柔软,与知心的朋友在一起好像永远长不大的小孩。他纵容王琳凯反应迟钝后知后觉,但是他的纵容不包括王琳凯特意把一个女孩丢在他的身边。他认为王琳凯要是不懂,就全都不懂,王琳凯不可以一知半解,关照到别人关照不到自己。往常他得过且过,真的生起气来,王琳凯屁颠屁颠的跟在后面哄都不见得能哄好。


最后能哄好,也是他饶王琳凯一条小命。


即便是到了学期末,王琳凯也不爱去图书馆。通往图书馆的台阶又高又长,仿佛象征着通往知识殿堂的道路又神圣又艰难,若不是陪范丞丞,他实在懒得攀登。馆内空调适度,不冷不热,倒是避暑消夏的好地方,然而严肃凝重的氛围比盛夏高温更教人窒息。按照学霸的习性,大家好好学习天天向上,争做国家栋梁,心照不宣的划开界限,以免打扰彼此。他和范丞丞坐在一起,后来的人自动隔一个位置,每个人都形成小而安静的独立空间,这让他感觉非常无聊。范丞丞专心致志的做笔记,他戴着耳机游目四望,很快昏昏欲睡。


扛不住瞌睡虫的攻击,王琳凯伏在桌子上,范丞丞的目光离开化学公式,落在他的后脑勺。他把一本对他而言等同于天书的量子物理压在胳膊下,两只胳膊环成一个圆圈,小臂叠到一起枕着头。他的碎发毛茸茸的,头顶的长发扎了一个小丸子,花花绿绿的衬衫罩着瘦削身体,由于前倾的姿势,衣领堆到脖子,脊背仿佛山峰拱起一条弧线。与他隔了一个位置的人看过来,略微皱眉表示不悦,碰到范丞丞的目光悻悻的收了回去。他好像意识到面向的是生人,迷迷糊糊的转头朝向范丞丞,感受到安全进而放松了神经。他确实睡着了,但他还是能感觉到冷气的流动,书页的翻动,有人从他的身后经过,耳机里唱着Oh I want something just like this,范丞丞手欠捏他的鼻子。


假寐中他也记得图书馆须保持安静,连呻吟都是小声的,从鼻腔里发出嗡鸣,微蹙眉宇表示对范丞丞的行为的谴责。他的黑眉毛一高一低,眉心皱了一个川字,两眼紧闭,短翘的睫毛好像两把扇子,鼻子也跟着皱起来,下嘴唇顶起上嘴唇,妙趣横生的表情使得他的谴责好像撒娇。范丞丞收回手,将手肘撑在桌子上支撑上半身,好像向前倾斜的高塔,垂首用头发遮挡偷笑的表情,再抬起头的时候若无其事,瞪着圆溜溜的眼睛环顾四周。


下午王琳凯醒来,脸颊印了一道鲜明的红印子,眼神有些茫然的望着前方。


“睡傻了你?”范丞丞说。


“几点了?”王琳凯回魂,看向范丞丞问。


“四点四十。”


“你饿吗?”王琳凯说,“吃汤包去吗?”


范丞丞失笑,“你是不是梦着汤包了?”


王琳凯拉他的胳膊,“走吧走吧。”


距离太阳下班还有几个小时,巨大的火球兢兢业业散发无穷热量,有风,绿色的叶子懒洋洋的摇摆,波光粼粼的湖面好像破碎的镜子,天鹅的脚掌拨动暗涌,揉皱了平静的倒影。他们经过湖边,范丞丞探身望天鹅,王琳凯从旁作势要把他推进湖里。虽然是推的动作,但王琳凯实际是把他抱紧了。王琳凯也只有在恶作剧的时候才会把他抱紧。他下意识的反手搂住王琳凯的脖子,把王琳凯的头夹在臂弯里,好像两个僵持不下的摔跤手。他转回身,拥着王琳凯退回到安全地带,然后就把胳膊搭在王琳凯的肩膀,继续往校门走。


明日周末,朋友们打算出去嗨皮,王琳凯问范丞丞,“你去不去?”


“你还去?”
“咋?”


“不怕挂科?”


“小爷我怕过啥?”王琳凯又问,“你到底去不去?”


范丞丞当然是不想放王琳凯一个人去的,但总有事与愿违的时候,“李老师找我。”


王琳凯说:“他礼拜六找你干什么?”


范丞丞说:“我也不知道。”接着说,“你去吧,我看时间早就去找你,要是晚了就不去了。”


汤包店小人多,仿佛挤了一屋子的蜜蜂,呼叫器的尖锐铃声此起彼伏,有个小孩跑到王琳凯和范丞丞的桌边,像个大力士紧握双拳,肉嘟嘟的胳膊有如莲藕,苹果似的小脸镶嵌葡萄似的眼睛,直勾勾的盯着他们勺子上的汤包。二人莫名,未来得及说话,小孩咚咚咚的用力跑开,抱住妈妈的大腿大声说要吃汤包。呼叫器及时响起,妈妈指使爸爸取餐,把小孩抱到凳子上。


他们走出小店已是日落,彤云万里薄雾弥漫,天将黑未黑,迎面而来的人影摇摇晃晃,看不清面孔。饭后需要甜点,范丞丞把王琳凯拽到烧仙草的窗口前,问王琳凯加奶茶还是加蜂蜜,王琳凯什么都不加,他吃得够饱了。范丞丞要了一杯加奶茶的烧仙草,与王琳凯闲散的漫步走向学校。如此的人间,随时可能发生奇遇,一只三花猫冲他们喵喵叫,像是问他们有没有小鱼干。黑夜蔓延到他们的头顶,覆盖整条街道,苍白的路灯洒下稀薄的光,两个人走着,时而分散时而并肩,时而撞到一起爆发笑声。


走进宿舍他们就感受到了老大的不安,后者一脸便秘似的表情,背对自己的桌子,面朝非洲人的桌子,两眼呆直,佝着背,一只手放在大腿上握成拳头。


“没电了?”王琳凯压低声音说。


他们蹑手蹑脚走到老大的身边,王琳凯伸手在其眼前晃了晃。


老大一惊,醒了,“是你们啊。”


王琳凯问:“你想什么呢?”


“没什么。”老大恢复运作,憨笑着说。


通常一个人说没什么,那就是有个很大的什么藏在心里。


熄灯之后四个人躺在黑暗里,老大到底开了口,“我打算明天最后试一次。”


王琳凯和老大挨着,声音是从他的头顶传来,他自然抬起眼睛去看。


“要还是不行我就真的放手了。”老大平静的说,但是教人感觉他下这个决心用了很大的力气,“我可没有小弟的耐心。”


老二安慰老大,“我看未必不行,你好好说说。”


那两个人聊起来,王琳凯躲进被窝里给范丞丞发微信,“你干啥了?”跟着他从被窝里露出一双眼睛,看对面的床上亮起手机屏幕的蓝光。


范丞丞扫了一眼内容,没回复,放下手机装睡。


周六阴天,灰蒙蒙的云覆盖大地,仿佛触手可及。王琳凯睡到自然醒,不知范丞丞几时走的,他坐在床上揉眼睛,隔着过道对面的床铺空空荡荡,被子整整齐齐。老大的气压极低,周身散发一股不成功便成仁的杀气,知道他是去参加女神的生日Party,不知道还以为他要去报什么血海深仇。非洲人煮了方便面,抱着锅一边吃一边絮絮叨叨的给老大出主意,见王琳凯醒了,问王琳凯吃不吃面。手机显示时间是十一点二十三分,王琳凯谢过非洲人,爬下床简单洗漱,回来换上衣服,出门去找朋友。


大雨憋了整天,晚上十点终于落下来。彼时王琳凯刚和朋友们分手,还没有走到车站,被噼里啪啦的雨点赶着跑进一家麦当劳,索性买了一杯可乐坐在窗边等雨停。五分钟后普通的大雨升级为瓢泼的大雨,就好像老天爷站在云端洒水浇花,肆虐的狂风撼动粗壮的大树,路上很快没有了奔跑的行人,车辆打开远光灯,照亮黑夜中的一块雨幕。王琳凯咬着吸管,拿手机上网的间隙抬头,眼见最后一班公交车驶过。


他的手机响了,是范丞丞的号码。


接通后范丞丞不等他说话,问:“你带伞了吗?”


“没有。”大雨气吞山河,想必就算他带伞也用不上,“你还在李老师家?”


范丞丞说:“早回来了。”又问,“你在哪儿?”
王琳凯说自己在某条街的麦当劳。


“等我。”


“你要来吗?”


“去接你。”


“别了,”王琳凯说,“等会儿雨停我打车回去。”


范丞丞模糊的说了一句话,不过不是对王琳凯说的,既然他在宿舍大概是在和非洲人说话,“还不一定几点停呢。”这一句是对王琳凯说的。


通话结束了,王琳凯合计要不要给范丞丞发个定位,打开微信的界面,他们最后的对话是前一天夜里他问范丞丞干了什么。范丞丞不回答,这一点就很可疑。他分析老大既然说自己没有范丞丞的耐心,那肯定是范丞丞做了和老大同样的事情,老大是追女神,难道范丞丞也是追女神?如果范丞丞有这样的心思,去年圣诞节就不应当摆出一张冰山脸驱赶桃花瓣。但是谁又能知道变幻莫测的范丞丞在想什么呢?也许小孩开窍了。他趴在桌子上,并不为此感到高兴。自古以来夜都是一样的,今天的夜,昨天的夜,都是漆黑中透出的朦胧轮廓,他看见范丞丞背向他躺在宿舍床上,好像一座虚浮的孤岛。


全世界都空落落的。


范丞丞找到他不需要定位,半个小时后范丞丞撑着雨伞,在麦当劳外面敲玻璃。他从桌子上爬起来,仰头迎向范丞丞,逐渐的展开一个浅浅的笑容。玻璃上挂满雨珠,他们一个在光线中,一个在雨夜里,距离不超过三十公分,却仿佛隔着千山万水。范丞丞做个手势叫他出去,他把剩余的半杯可乐推开,起身与范丞丞一齐走向门口。


雨势小了许多,失去方才千军万马的气魄。


范丞丞把王琳凯纳入伞下,问:“冷不冷?”


“还行。”王琳凯紧贴范丞丞的胳膊,“你在李老师家待到很晚?”


“就待了一个小时。”


“那怎么没来找我呀?”


“回去看见老大,”带着雨丝的凉风刺入他们的皮肤,范丞丞缩起肩膀说,“陪他去做头发了。”


王琳凯问:“他去了吗?”


范丞丞说:“我出来的时候他还没有回去。”


到了街口等车,王琳凯又问:“你觉得这回能成吗?”


“我觉得——”范丞丞不确定的点头,又摇头,“不知道,也许吧。”


从幽深的夜里驶出一辆出租车,红色的空车标志鲜艳醒目,范丞丞招手叫停,将雨伞挡在王琳凯的头顶送王琳凯先上车,他坐进后座的时候肩膀湿了一半。城市被大雨淹没,王琳凯凭窗眺望,已是模糊的风景在蜿蜒的水迹中扭曲变形,霓虹灯发出毛茸茸的光,好像漂浮的水母。范丞丞把伞放在座位下,水珠沿着伞骨滑落,钻进地毯里消失不见。到了学校他们下车,在他们身后出租车再次亮起空车的标志,调头驶回幽深的夜里。


快步跑进宿舍楼,两个人从头到脚都湿透了,相互嘲笑对方的狼狈相。范丞丞自然而然的帮王琳凯拨开散落额角的头发,那一瞬间他温柔得无以复加,以至于王琳凯心惊肉跳。因为王琳凯始终认为范丞丞日后是个戴着金丝眼镜的精英变态,尽管这执念毫无依据,只是日积月累的感觉,但他忽然温柔起来,王琳凯就怀疑他要拿自己开刀了。其实只是一个平常的动作,范丞丞放下手拍拍王琳凯的肩膀说上楼吧,回去吧。


在过道就听见了哀嚎,他们推开门,机器人和非洲人抱头痛哭,举着罐装啤酒高唱最爱你的人是我,你怎么舍得我难过。王琳凯看范丞丞,范丞丞也看王琳凯。雨夜常有失意人,老大新烫的头发像一团乱棉花,方形的脸庞涕泪横流,精心装扮变成衣衫不整,心如刀绞的哭诉以后再也不会爱上任何人。王琳凯拿了两条毛巾,递给范丞丞一条,擦干了雨水坐在老大身边,打开啤酒与兄弟一醉方休。


在如此悲壮的背景下,他们迎来了期末考试。范丞丞自不必说,王琳凯有如神助竟然安全过关,非洲人不幸被斩落马下,挂了两科到时不得不提前回校准备补考,但也不妨碍放假的心情,老大通过几天的恶补,成功用考场的得意弥补情场的失意,离校时容光焕发神清气爽。放假了,老大回吉林,老二回甘肃,范丞丞也要飞回山东,王琳凯离得最近,只需要坐两三个小时的火车回家。他们的脚步带走往日的喧闹,房门锁头“咔哒”一声闭合,寝室安安静静。


西瓜与冰激凌的夏天,下了几场大雨,更多是晴朗高温,柔软的白云一会儿变成小狗,一会儿变成乌龟,磨磨蹭蹭爬过碧蓝天际,从白昼到夜晚,再由夜晚到黎明,交替之中假期转瞬即逝。王琳凯百无聊赖的躺在沙发上,用一本杂志盖住脸,他的手机陷入沙发缝隙,从里面发出闷闷的铃声。他摸出手机,接通了放在耳朵边,拉长了声音问是谁。打电话的是非洲人,对方已经回到学校,东拉西扯好一会儿,有点难为情的说有件事求他。他漫不经心,问是什么事,非洲人期期艾艾的问他能不能回学校,自己一个人怕黑。他猛的笑出声,差点把自己呛到,掀开杂志坐起身说:“你还怕黑,你都那么黑了还怕黑?”非洲人真的怕黑怕鬼,他在家也是无所事事,于是晚上吃饭的时候跟爸妈说了一声,第二天便打包行李回了学校。


非洲人感激涕零,当晚以汤包为他接风洗尘。


过了饭点,小店没有那么多客人,非洲人殷勤的给王琳凯夹小菜,问:“你和小弟联系没有?”


王琳凯有点愣,“没有啊。”


“哦。”


“咋了?”


“我以为你能把他也叫回来。”非洲人用筷子捅破汤包,一边吹一边说。


其实假期里王琳凯和范丞丞的联系不多,人一旦分开,难免的会渐渐失去联络,“你知不知道丞丞——”


非洲人抬头看他,“什么?”


王琳凯摇头,“没事。”


自那天和范丞丞从麦当劳回去,王琳凯总好像暴雨缠身,从心底往外弥漫着潮湿雾气。关于范丞丞的疑团悬而未决,他们每日形影不离,他不见范丞丞和哪个女孩走得格外亲密,或是像老大一样三句离不开女神,故而想象不到范丞丞做了什么事情而他却不知情。微信里存储着他们假期里的三言两语,往上翻不多就能看见那天他发给范丞丞的信息,同时也提醒他范丞丞没有回复。也许范丞丞不想让他知道。他想。再乐天的人也会失落,每回想起范丞丞在黑暗里打开手机读了信息,却把手机放下不予理会,他就非常的失落。


从小店走进长街,非洲人把王琳凯拉到烧仙草的窗口,问他要奶茶还是要蜂蜜。他想说什么都不要,然而仿佛搁浅的鱼儿一般张张嘴,说出口的是要奶茶。上一次他和范丞丞也是同样的路线,汤包和烧仙草,一只小猫喵喵喵,范丞丞讲了一个不是非常有趣的笑话,但他捧场的给予热烈回应,从不让气氛冷却。见他兴致不高,非洲人揽住他的脖子逗他开心。倘若范丞丞在,见非洲人搂着他,定要不动声色的把他夺过去,还要笑眯眯的说:“放开我们家小鬼。”然后非洲人会说:“行行行,你们家。”他确实没来由的低落,因为范丞丞不在。


十点多他躺在被子里,斜上角是非洲人均匀的鼾声,月色照进来,地上有一块透明的月光。


他给范丞丞发了条微信,“我回学校了。”


很快屏幕跃出一条回复,“想我了吧?”好像范丞丞胸有成竹,他回到他们共同生活的地方一定会想起自己。范丞丞在此地散播了无数了记忆种子,他每碰到一处,便有一处开出花来。


王琳凯虽然跳脱顽皮不按常理出牌,但对自己是诚实的,“有点。”


第二天傍晚王琳凯从外面回到宿舍,看见范丞丞在归纳行李。


“你咋回来了?”他不可思议的问。


“你不去青岛,就得我回来了呗。”范丞丞无可奈何的说。


王琳凯如梦方醒般,笑得眉眼弯弯。


 


至于和范丞丞谈恋爱这件事,王琳凯是从别人口中得知的。


面对如此荒天下之大谬的传言,他的同学似乎习以为常,看他们如胶似漆越发火热,或是嫉妒或是鄙夷或是嗤之以鼻,偶尔还会加上“虐狗遭雷劈”的诅咒。依照福建的气候和近些年诡谲多变的气象,类似的诅咒实在是危险且恶毒。他莫名其妙,因为他认为他和范丞丞只是哥们兄弟,而且范丞丞心里大概是有喜欢的对象。


他们走在雪白的沙滩,九月风和日丽,海浪扑打他们的脚踝。范丞丞走在前面,白色的T恤被海风吹着鼓起来,王琳凯被阳光晒得睁不开眼,纠结着眉头说:“诶,你知道吧——”


“知道啥?”范丞丞回头问。


“他们说我俩在谈恋爱。”


“哦。”


“你哦什么呀?”


“他们说得不对吗?”


王琳凯驻足,目瞪口呆的望着范丞丞。


范丞丞说:“我都跟你谈了一年了。”


 


[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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